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守望麦田
——父亲节里忆父亲
作者：陈春法
端午次日午后，阴郁的天空偶尔飘点小雨，村头我家的祖墓地里，鞭炮的硝烟味尚未散尽，一座黄、白菊花簇拥的旧坟培着新土——刚去世的父亲与四年前瞑目的母亲于此久别重逢、合葬长眠了。享年91岁、看似硬朗的父亲，终究抵不过岁月的侵蚀，在母亲忌日（5月22日）后第7天子时，溘然长逝在这麦浪滚滚、丰收在望的金黄时节，陪同母亲守望身下这片曾辛勤耕耘一辈子的沃土。
葬礼完毕，空荡的老宅大院曲终人散，写着挽联的白练随风缓缓飘动。我散乱的思绪悄然涌出那句“生命来来往往，来日并不方长”，是啊，我们终会遭遇“子欲养而亲不待”的伤感时刻，从此对父母再无生前的深深牵挂，徒留对他们的无尽追思。
父亲1935年农历十月出生于豫中平原一个寒微农民家庭，四兄弟中居老大，养育成六个子女，历经兵荒马乱、灾难深重的年少时代，走过血气方刚、自强不息的盛年时期，也安享了深水静流、闲适恬淡的桑榆暮年。半年前父亲九十大寿时满堂子孙“寿比南山”“长寿百岁”的衷心祝福，挽不住他转瞬即逝的暮景残光。
父亲身处特定时代，从小就被寄予维持家庭生计的沉重期望，艰辛生活的磨炼和爷爷的引领，教会了父亲勤学不辍、持续进取的特质。他自幼跟随爷爷学习传统榫卯结构的木工，潜心观摩，手艺日渐精进，斧、锯、凿、锛运用自如，选材、整制、雕刻、组装、油漆全程娴熟，生活中的各式大小家具、农具、房梁门窗等样样拿手，闻名乡里。还拜师学习建房技艺，是村里建筑队的组建人之一，常年带着瓦刀服务梓里。到了晚年，父亲身手大不如前，就把技能当爱好，常翻阅木刻画版样，用抖动的手绘制一幅幅朴拙的画作，或者把一堆大小不一的竹签做成造型各异、结构精巧的小筐、篓、笼等；他紧跟时代步伐，活到老学到老，会熟练使用手机、冰箱等生活电器，驾驶多款电动三轮车。既添加了谋求生计的能力，也充实了晚年生活。
勤劳、勤奋是父亲秉持一生的美德。在那生产方式传统低下的年代，无论木工、泥瓦工还是田间耕种，都靠原始粗重的体力劳动和手工操作，村民普遍物质匮乏，家境拮据，一家人的生活虽是布衣蔬食，却是父母肩扛的全部重担。父亲一生操弄锄头、斧头、瓦刀，勉力糊口养家。在无数个干完农活后的午间、傍晚或雨雪天，当邻里们放松休闲的时候，他带领家里男丁结合时令制作家具农具，换取微薄收入补贴家用。我年少的记忆里，父亲总是日复一日埋头专注地拉卷尺、牵墨斗，或俯身挥动各式工具，大院里时缓时急的锯声、斧锤敲击声，驱散了生活的单调，飘撒满地的锯末和刨花增添了一家人对生活的些微希望。
严谨、严格是父亲坚守的工匠精神和做人处世准则。无论是做农活还是木工、建房，动工前父亲会全面筹划，款款而谈，思维清晰，安排稳妥周到，劳作中则凝神静气，少言寡语，一丝不苟，在村民中德高望重，颇受尊敬。每到夏秋生产队的瓜果成熟，他总会勒令我们要抗得住诱惑，“不得伸手”。偶有空闲，也会对我们点拨一二，用朴实的语言教诲我们谨守礼仪，尊敬长者，谦和待人，踏实为人。
父亲的大爱深沉如山。常年忙碌的父亲多是表情严肃，言语不多，但他重情厚谊，心底无私。他上孝爷爷奶奶，从不高声顶撞他们，代替爷爷操持叔叔们成婚、建房事宜。他知恩图报，几十年坚持逢年过节看望年轻时结拜的师父。他济困扶弱，每年都指使我们给青黄不接中的姨家送些粮食，时不时力所能及地帮衬家境窘迫的邻居。他舐犊情深，孩子生病时曾拉着板车往返20里外寻医问诊。南巡讲话后，弟弟和我相继舍弃优渥的工作，顺应潮流奔赴热土深圳，父亲抹干满面不舍的泪水，皆点头应允。
父亲母亲用一生的智慧与勤劳、勤奋与专注、严格与慈善，倾尽所能为子女遮风挡雨，言传身教厚植良好家风，潜移默化引领我们安然成长。“努力不会被辜负”，生活最终慷慨地奉上丰厚回馈，从1980年到1991年期间，正值壮年的父母亲含辛茹苦供养三个儿子相继完成大学本科学业，一时成为当地美谈。父亲56岁时，最小的儿子终于大学毕业，六个子女均先后离巢展翅高飞。此时，辛劳半生的父母囊中仍积蓄无多，面对高涨的物价再也无力资助孩子们，而长年高强度劳作留下的病痛却日渐显现。尽管如此，他们沧桑却充满执着与坚毅的脸上，浮现出越来越多的笑容、满足和从容。当父母亲晚年看到子女们在教育、金融、绘画、木工等领域不断取得进步，看到孙子辈培养出的一群大学生和三个国际知名学府留学生，柔和的眼神里写满了欣慰和自豪。重病期间父亲无憾无悔地对我说：“这辈子值了”。
父亲咽气当晚，我们兄弟几人反复推敲，由二哥挥毫书写了一副彰显父亲一生精神特质的挽联：
上联：匠心独运，九秩勤耕筑广厦；
下联：德范长存，一生慈训荫芳庭。
横联：懿德流芳。
白练上苍劲饱满、墨香馥郁的挽词，默默寄托着我们对父亲的深情缅怀，也昭告子孙要继承他留下的精神典范。下葬这天恰是“六·一”儿童节，愿父亲顺利开启新生，含笑九幽，从此再无辛劳、忧愁和病痛！
【作者简介】陈春法，深圳某股份制银行工作，深圳金融作协会员，曾在《金融时报》《中国金融信息网》《期货日报》等发表文学作品。
图片摄影：赵玉